見山言 | 回答了一些问卷
回答了一些问卷
人生在世,会不时收到各种调查问卷,凑集在这里的,是近十年间我对部分问卷的回答。
(一)
2006年8月间,《诗歌月刊》为纪念“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二十周年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06年第11期《诗歌月刊》。
1、请谈谈您参加“大展”时的情形。
我是在“大展”见报的时候才知道有“大展”这么回事的,并且,我是在见到自己的名字被印在“海上诗群”的名下,才知道有一个“海上诗群”而我居然是其中一员的。完全不知情地被拖进去展览,这就是我参加“大展”的情形。现在和当初,我都不认可“大展”加于我的名头、口号和宣言……当然我知道这全都是出于好意,所以并不计较,听之任之。
2、您对“大展”的看法和评价。
“大展”为当时的青年诗歌运动提供了一个喷射的机会。它让人们检阅了现代诗“最空前的数量繁荣”、对红色诗歌和毛式语言的反叛,也让人看到了群情激昂的趋同写作行为里,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文本的缺失,以及作为一种艺术方式的现代汉诗的失范和无序。那次“大展”的意义并不在于成果展示,而在于问题的呈现,它实际上是1980年代那场诗歌青年运动的一个结束仪式。之后尽管还是不断有诗人用写作去撩拨身体和语言,去挑衅,去颓废,去划开诗的皮肤作自残式的对抗,但当代诗人开始更自觉地从身体和语言出发写下自律的诗篇,去抵及精神宇宙和大生命魂魄。
3、二十年过去了,您认为汉语诗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只说最明显的,也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诗人已经为自己的语言卓有成效地完成的一件事情,就是缴械了文革语词暴力,消解了红色话语系统,颠覆了官方言说模式。二十年后的今天,中国当代诗人更加确信,贯穿着现代性的诗性、汉语性和中国性,才是现代汉诗自由自律的依据。
4、谈谈您的近况。
写作,度日,尽量不混迹于包括诗界在内的文艺界和文化界。
(二)
2008年8月间,《晶报》发起“诗歌人间·改革开放30年30首诗”评选活动,评选结果公布后《深圳晚报》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08年9月下旬某天的《深圳晚报》。
1、作为一名诗人,您如何看待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诗歌的发展,中国诗歌的现状是怎么样的。
三十年来的中国诗歌继续不断在抗辩反叛中争取属于自己的位置,一个或许边缘化了的当代位置——这种自我边缘化的努力,恰是三十年来中国诗歌越来越具独立自主性的体现。当代诗歌已经返回诗歌本身,并从这一立场出发开拓更多的新诗歌领地。
2、如果纯粹从一名读者的角度出发,您最推崇的一首或几首诗(30年内)是什么?请简要说明原因。
然而我无法成为一名纯粹的读者了。尽管越来越愿意置身中国当代诗歌圈局外,一个曾经的参与者和依然为抽屉添加诗篇的人,却不能不以内部的、仍在其中的、带着足够多的写作偏见之眼回看最近三十年的现代汉诗,并且我的视点游走变换不确定,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因而要去选出这三十年来的一首或几首诗,就成了一件太难也太容易的事情。就是说,我不能在此选出一首或几首诗来。不过我愿意选择更多诗人的更多诗篇,去塑造一个在过去三十年里写下这些诗作的当代诗人——谁能说他不是一个大诗人呢?
3、请推荐一名您心目中这30年来最出色的诗人,请简要说明理由。
近三十年来,在中国,那么集中地涌现了数十位优异的诗人,如此景象堪称奇观,哪怕以世界诗歌史作为参照。在我看来,这数十位优异的诗人并不能够相互替代,也并没有谁可以作为这种奇观的代表或象征。就像我前面已经表达的,我心目中那个三十年来最出色的诗人是一个组合起来、综合起来的诗人形象。
(三)
2010年9月下旬,和声机构就“圈人运动”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0年第3期《和声》内刊。
[个人]
Q1:请您简单地介绍一下您的背景,尤其是您专业的部分。
我是个写作者,在很多场合被人称为作家、诗人。我的所谓专业或许正是写作。
Q2:请说出五个您最喜欢的电影。
说不出来,我电影看得太少——或,最需要看电影的年龄我能看到的电影极其有限,而且后来发现那几乎都是坏电影,然而在记忆里它们却占着最好的位置。一说起电影我就想起它们——因而我会更加不喜欢它们。
Q3:请列出全世界您最喜欢的餐厅、咖啡馆、书店和旅馆。
一般而言我喜欢小餐馆、小咖啡馆或茶室、小书店、小旅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最”喜欢的。
Q4:您人生下一步最想做的 Project(计划)是什么?
无非就是写作,写下一首诗或下一篇文章。另外准备着去下一个地点——旅行也是我一直在计划着的事情。
[圈子]
Q5:我们这一期内刊的主题是“圈人运动”,能不能请您谈谈,最近在做什么?比较常混迹哪个“圈子”?
除了写作——正在就“上海诗象”这个主题写一组文章——就是旅行——8月以来去了盐城、拉萨、鲁朗、北京、杭州、常熟、南通和宿迁——这些旅行跟朗诵会、艺术节和写作活动相伴随,总是会碰到不少诗人、作家和艺术家。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圈子”或去什么“圈子”里混迹,不过我的朋友差不多尽是些诗人、作家和艺术家。
Q6:您最希望被哪个“圈子”界定?
不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希望和要求。
Q7:您的“圈子”,聚会的地点、形式、内容常常是?
前面回答“Q5”时已把这个问题回答了。我多半是在外出旅行时见到我那些朋友,在上海或小镇(我时而住在上海,时而住在离它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我总是宅着,很少见人。
Q8:您觉得国内的“圈子”在过去十年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说不上来……
Q9:您是怎样认识和声的您这位朋友,他最吸引您的是什么?
“和声的您这位朋友”指谁?潘维吗?二十五年前,因为写作我跟他成了朋友,我乘长途车到他当时居住的一座小城去找他……我是被他写的一首诗吸引而去找他的——他最吸引我的,正是他所写的诗。
Q10:介绍您“圈子”里最有趣的一个代表性的朋友?
有趣是我选择朋友的一个重要标准。可以说我的朋友都非常有趣——很难说谁是“最”有趣的……
(四)
2010年11月中旬,《海风》杂志就“今天的诗意何处栖居——‘当代诗’的正名与反思”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1年第1期《海风》。
1、你觉得当代诗歌的现状是什么样的?
严格意义上的诗歌创造,在这个时代,是一项少数人的事业。这个时代的人类以及整个人类,像曾经的那样,有赖少数诗歌精英去为之修复、去为之重新发现和发明诗情、诗意、诗的语言。我愿意把严格意义上的诗歌创造比作一种美的纯数学,那几乎是不为绝大多数人类所理喻的神秘和神圣,并且不可能立即直接地为这个世界的生活所用。说这种诗歌创造在当代,尤其在这个时代,是冷落的和边缘化的,好像也并不错。但是,须知,作为一种普遍人性的诗歌之应用,就像每个人都需要的算术,就像物理学、化学、经济学里的运算,总也离不开纯数学原理;人们的写作,文学的、非文学的,人们的各种艺术行为,乃至建筑、装修、设计、广告、展览、时装、化妆、旅游等诸多方面,实则统摄于严格意义上的诗歌创造所提供的诗意原则。如此说来,当代诗歌依然在一个中心位置。当代诗歌最优异的部分,或正有所谓“高处不胜寒”的处境。要之,当代诗歌以其清辉照耀着这个世界——当代诗歌在对这个时代讲话。当然,造成“高处不胜寒”之现状的另一部分是,对诗歌创造有意识的响应过于稀少了,合格的读者,过于稀少了。
2、“诗歌批评”可以说是所有文学批评里最缺乏标准的,你觉得真正的好诗的标准是什么?如果这个标准还欠缺的话,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1964年,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出版了他的《诗作集》,他在前言里写道:“苹果的滋味(贝克莱主张)在于果子与两颚的接触,而不在于果子本身;在相似的意义上(我要说),诗歌在于诗篇与读者的相遇,而不在于印在书页上的一行行符号。根本的是随每次阅读而来的审美行为,震颤,和几乎属于肉体的情感。”这段话也可移来用作关于好诗标准的谈论。就像诗需要一种相对的感受力,好诗的标准并不绝对和抽象。由于每一首诗都应该尽量发育生长为只属于这一首诗的完满,而一首诗的真正完满,又有待于合格的读者与之相遇的某个决定性的阅读场合,这就使得好诗的标准是这样的而又那么多样、具体,不可能一概言之。
3、请谈谈当代诗在当下存在的意义,我们今天来谈“诗歌复兴”,有可能么?有出路么?(或者说,作为物质化城市中的年轻人,是什么让你们还在坚持写诗?)
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我已经谈到了当代诗的意义:去修复、去重新发现和发明——继续不断地去修复、去重新发现和发明这个时代的诗情、诗意、诗的语言。因为诗这种人性,既是人类生活最基本的方式,也是人类生活的最高方式。诗是一种人性,它始终存活在人类中间,从未死去,所以,没必要去谈什么“诗歌复兴”。而且,并非人们要去为诗歌寻找出路,应该由诗歌为人类指点出路。至于我自己,我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我写诗是出于内在需要。我从不“坚持”写诗。什么时候我没有了写的必须,我就会停止,不再抒写。
(五)
2016年7月初,诗人伊夫·博纳富瓦离世,维读微信公号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6年7月3日维读微信公号。
维读:平时有读博纳富瓦的诗歌吗,能否说说对博纳富瓦诗歌的认知?
我不懂法语,透过汉译谈其实也无法谈,如要为其定位,也不知对法语诗歌和西方诗歌的版图是否已经看得足够完全和清晰。我也很早就读到其诗的汉译,有好感,不太多,并不曾追着去看。倒是觉得他有些文章有意思,最近在自己的公号里也用了两篇文章。总之我对他阅读了解都还不够,差得远。但愿有人能更多更精彩地翻译他,尤其他的诗作,但愿我能从中遇见新的惊喜。
(六)
2016年10月下旬,飞地传媒以“微访谈”方式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7年5月11日飞地APP。
飞地:你写诗多长时间了?如今诗歌与你的生活之间有怎样的联系?
从1981年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写诗算起,到今年已三十五年。我曾说我的生活和诗歌互为核心,不过也许罗伯特·潘·沃伦说得更有道理:诗歌就是生活。
飞地:向大家推荐一位作家或诗人,并简单说下原因。
那就推荐我自己吧,看看我能否再写三十五年。
飞地:平日里,你最常阅读的是哪一类书,为什么?
最经常的是随手抓起一本书乱翻,似乎这才算不带目的性的阅(悦)读。
飞地:写作时,你有哪些有意思的习惯和癖好?
以前在纸上写作,有很长一个时期总是竭力避免败笔,哪怕写坏一个笔画,都要另换一张纸重新誊抄,从头再来。现在用电脑写作,喜欢边写边在网上跟人下象棋,以便棋盘出现僵局没法再走了,好一门心思专注于写作。
飞地:与诗歌或写作相关的经历中,最难忘的是哪件事?
最难忘的是刚学会用电脑不久,写了一篇颇为得意的东西竟然突然在电脑上消失了,并且再也不能记起,几次重写,觉得都不能达到消失那篇的精彩程度。
飞地:在怎样的情形下你写出了第一首诗?那是怎样的一首诗?
在一堂马克思主义哲学课上我写下第一首诗。我已经不记得它是怎样的一首诗了,估计很差,不过它引起的许多后果显然很不错。
飞地:你是在什么情境下完成这份访谈的?今天你做了什么,还准备去完成什么事?
在夜里的孤灯下,一边下着象棋一边简答这些提问。今天做了些无关紧要的要紧事,还准备继续做生活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要紧事,譬如写作。
(七)
2016年10月下旬,飞地传媒就“文学话题”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6年12月19日、2017年1月3日、1月17日等几天的飞地APP。
1、你是否同意“要读就只读经典名著”吗?
不管我同不同意,“要读就只读经典名著”显然是做不到的,显然也不必那么去做。我倾向于读任何书,只要你觉得有好处。而且我认为“开卷有益”简直是绝对的,哪怕打开的可能是坏书——至少它给了你何为坏书的概念和体验,也让你至少在读它的时候不能去做除了读它以外的其他更无益的事情。
2、如果可以前往一部文学作品中的世界生活,你想前往哪个文学作品中的世界生活?
《桃花源记并诗》或《神曲》都行,当然博尔赫斯的《巴别图书馆》也很不错。
3、你觉得诗歌是否适合被演唱出来?
诗歌一向就是唱的,它的起源跟唱合一,到后来它才在一些情况下成为默念或纯用眼睛去看的东西。朗诵或哪怕读出声来,我想就已经是一种(程度比较低的)唱了。演唱应该是诗歌的常态。
4、列举几本耳熟能详但从未读过的名著。
《尔雅》《尚书》《古兰经》《芬灵根守灵夜》《雷锋之歌》《万有引力之虹》……
5、文学作品应该先读原著还是先看改编电影?
改编电影是文学作品吗?
(八)
2016年11月间,飞地传媒就“是诗人无能?还是时代拜金?”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7年1月20日飞地APP。
[背景]
2016年10月10日-11日,秦晓宇在“我的诗篇:24小时诗歌生存挑战”中与多位嘉宾对谈。其中,他与罗振宇的交流引起了很大的舆论效应。在对谈中,罗振宇屡屡发问:你在坚守所谓的诗歌的根本原则,你并不关心诗意和这个社会的交流。今天到底是谈诗意的当代演变,还是谈你们这一帮自称为诗人的人固守的那个碉堡?在罗振宇看来,人表意表情的整个感知能力的释放和被这种感官刺激的训练,已经就远远的超越了文字这种载体。所以文字的艺术创作力到底还有多少?当我们加入其他的表意符号,它还是不是诗?这是时代对诗歌界的真正挑战。罗振宇认为,诗歌就是你随手能抄起来的表意工具的创造性使用,所有的段子手都是当代诗人,台湾的文案大家李欣频也是当之无愧的好诗人……在理想的社会中,谁创造的商业价值越大,做出的贡献就越大;诗歌应当获取商业利益,因为钱是我们扶着向前走的拐杖;诗人如果无法从商业那里获得利益,那是诗人的无能……
[问题]
1、当代诗歌是否跟上了时代演变?
当代诗歌即这个时代的诗歌,当代诗歌的演变即这个时代的演变之一种。我想没必要去考虑一个人的步伐是否跟上了他的行走这种无谓的问题吧。
2、当代诗是否与社会有充分的交流?
我一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充分的交流”该是个到什么程度的交流;另外我也不知道从何处搞到这个交流程度的统计数据。
3、人类感知能力的释放和感官刺激的训练,已超过了文字这种载体所能带来的感知效果,所以文字的艺术创作力到底还有多少?
能够感知、理解和使用文字(语言),才配称之为人类——人恰好是由语言文字所定义的——人类感知能力的释放和感官刺激的训练,也必定以文字(语言)为前提,否则只能是非人类的;而文字(语言)的艺术创作力也仅为人类所有,这种创作力跟人类感知能力的释放和感官刺激的训练很难分开,相辅相成。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文字(语言)的艺术创作力决定着人类感知能力的释放和感官刺激的训练,而前者的形成和提升,显然光靠后者是远远不够的——前者必然会大于后者。
4、罗振宇认为段子手就是诗人,段子就是诗,您怎么看?
“段子就是诗”就跟说“雾霾天就是天气”似的。但天气一定不该是雾霾天,好天气更绝不会是雾霾天。
5、罗振宇认为诗歌应当获取商业利益,因为钱是我们扶着向前走的拐杖。对此您怎么看?
钱就是钱,不是什么拐杖。再说光有钱或光有拐杖而没有腿脚也不可能往前走。至于诗歌,获得商业利益是否应当,我想不能一概而论,这就跟商人做生意所获的商业利益是否应当,要具体看待,并不能一概而论是一个道理。绝对而言,诗歌跟商业格格不入,一向的说法,诗歌是生命和灵魂的事业,很难想象用以获取商业利益而不会构成损害。
6、罗振宇认为,诗人没有从商业那里获得利益,那是诗人无能。对此您怎么看?
素食者也并不从猪那里吸收营养。
(九)
2017年5月初,飞地传媒就“阅读故事”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7年5月7日飞地APP。
飞地:聊聊看,陪伴你最久的那本书。
大概从1980至1986年,我以抄写的方式制作了一部多卷本的《外国现当代诗歌翻译集》,它由开本和厚度不一的几个塑料面或漆皮面或堪称豪华的绸面日记本组成,陪伴了我很长时间一一将近十年,这特别的、不断加厚的书被常常置放在我枕边……
(十)
2017年5月下旬,EMD ELLEMEN睿士杂志就机器人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7年5月25日EMD ELLEMEN睿士微信公号。
EMD ELLEMEN睿士:就在AlphaGo战胜柯洁的第四天,一本以“人类历史上第一部100%由人工智能创作的诗集”为噱头的书正式发行,它的作者是问世小年的微软人工智能少女小冰。这位每天在各社交软件里跟你闲聊被你调教的姑娘,还有文艺的一面。至于诗写得怎么样,想听听作为人类诗人的你有何评价。
就目前读到的这本《阳光失了玻璃窗》而言,小冰只是在拆卸、重组一些词语、意象,其原理也许不过是一种算法,而绝非创造。它并不能混同于真正的诗歌,它大概只相当于充气娃娃——充气娃娃的问题是没有内在性,而只能是纯服务,不可能出于欲望,这跟写“诗”的小冰一致。然而诗不仅是用来阅读的,更是用来写作的——写作者的创造欲亦是诗歌发生的重要缘由,小冰却绝不会有出于自身欲望冲动的写作缘由。那么,机器又如何可能写出“人类的诗篇”呢?我想我家太座梁小曼说得更好,她前两天在微信朋友圈转发黄灿然译布莱希特的诗,写了一小段话:“若没有从我们全部的人类经验中诞生,承接,阅读,解码,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一个AI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换言之,AI的所谓‘诗’有一丁点意义吗?这是毫无希望的事情,也是愚蠢的事情。”
(十一)
2017年11月下旬,《P》杂志向参加2017香港国际诗歌之夜的诗人发来问卷。回答先用于此。
1、你如何看待多样性?
我把多样性看作这个世界(实际上它是由众多世界构成的)和人类生活的正常状态,并且认为多样性是这个世界和人类生活的必要状态。单一性让我联想到沙漠化的死寂景象,丰富的多样性才是生命活力的呈现。
2、你觉得人类应该只有一种语言好?还是像现在般多国语言或方言?请解释一下你的看法。
相互之间不能直接沟通交流的许多种语言并存,是人类语言的现状;大概谁都会期望出现一种人人都能说、人人都能听懂的语言,便于直接沟通交流。只不过,在出现一种统一语言的同时,仍然应该有许多种语言与之并存。每一种语言都有其独特的、别种语言(尤其也许会出现的统一语言)无可替代的思维和表达,它们是世界和人类生活多样性的某种保证,不可或缺。我甚至认为必须珍贵地保有不同语言之间的不可交流性。虽然语言本身就是(对世事万物的)翻译,翻译正是用语言进行交流的方式和质地,但翻译不了的东西(无论它是世界的秘密,思维的本来样态,语言中微妙的成分)才是最后的真实,它是它本身,无从说出,无从翻译,无从交流。诗人以各自的语言去写作诗歌的一个缘由,我想,便是这种不可交流性。
(十二)
2017年11月下旬,单向街书店向参加2017香港国际诗歌之夜的诗人发来问卷。回答先用于此。
1、诗人如何面对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将近三十年前,许多中国诗人对里尔克那句"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有了新的感触。我还曾将这句话用作我编的一本诗歌杂志某一期的卷首题辞。那时候我们的确遭遇了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挺住",这是唯一的办法,尽管"挺住"本身就是痛苦和绝望的。接着当然会碰到如何"挺住",凭靠什么来"挺住"的问题------各人有着各人的方案。不过诗人的方案一定离不开诗:他对诗的阅读,他对诗的写作,他对诗的信仰。
2、你如何定义你所生活的世界和时代?它是更好了还是更糟了?
我不去定义我生活其中的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我只愿尽可能去生活。许多方面它更好了,许多方面它更糟了。然而好或糟根本不足以说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惶论说对。诗人一方面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纳入诗歌,一方面又要让诗歌加入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引领和变革之。在此意义上,可以说,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样貌和实质,也取决于诗歌。
3、当世界面临具体的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危机,尤其面对“恶”,诗歌应当如何回应?
有所谓介入的诗歌主张,抗议的诗歌主张,见证的诗歌主张,我们熟知的"革命诗歌"更要把诗歌当作斗争武器。但就像一位诗人所说,诗并不能阻挡坦克。而企图以诗歌直接应对现实危机,现实之恶,非但难有功绩,并且损害诗歌。诗歌不是应急措施,它是“慢”的,其针对性反而越间接才越有效。诗人往往以更新和变改语言和美来更新和变改现实。
(十三)
2017年12月中旬,诗人余光中离世,《新京报书评周刊》发来问卷。回答用于2017年12月15日《新京报》及新京报书评周刊微信公号。
《新京报书评周刊》:余光中老师去世,想请您谈谈对他的阅读和评价。
我对诗人余光中的离世表示哀悼。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余光中是在去参加一次诗会的半路上,在高速公路的一个休息区放着一台电子秤,有位矮小精干的银发老叟穿着背带裤,正踏上去称自己的份量——我那时跟他还不认识,但一眼认出这就是余光中,我知道他也在去那次诗会的路上。那个场景,蛮有点意思……后来我见过他几次,还一起吃饭喝酒,还曾帮着安排过他的讲演和朗诵,但我却并没怎么去读他的作品。台湾那边的情况我没办法充分了解,大陆这边,许多对余光中明显宣扬溢美、甚至着眼点和用意并不在诗的评论,尤其媒体对其形象一味的塑造,贴给他的那些标签,使得我很难去认真对待他的写作。这些年来,中国的诗界、文学界有不少有趣的现象,余光中现象就很可玩味。他的诗歌高下如何且不去说,我认为我们的现代历史和当代现实造就的某种格局、意志和观点,让人们对他的阅读,会产生被扭曲和损伤的东西。
(十四)
2017年12月下旬,《新京报书评周刊》为2018年元旦期间“新年梦想”特刊发来问卷。回答先用于此。
《新京报书评周刊》:又到一年岁末说“梦”的时候。1932 年底,《东方杂志》主编胡愈之就曾向全国各界知名人士发出关于“新年梦想”的征集,请大家回答两个问题:(一)先生梦想中的未来中国是怎样?(请描写一个轮廓或叙述未来中国的一方面。)(二)先生个人生活中有什么梦想?(这梦想当然不一定是能实现的。)85 年后的今天,《新京报书评周刊》也想借此再度发起征“梦”活动,邀约您在 2017 年底畅谈“新年的梦想”。不限内容、不限篇幅、不限形式,只希望在这个极冷的冬天,您能同我们分享最真实的感受和梦。
(一)无欺瞒;
(二)在(一)的现实里写作或不必再写作。
备注:
先写的是如下回答:
(一)我梦想未来中国没有对外对内的任何形式的战争,尤其没有核战争;没有危机,恐惧,强权,禁锢,压抑,欺瞒,迫害和谎言;没有环境和食品污染;没有生老病死方面的各种忧虑和困境;
(二)我梦想自己能活在(一)的中国,写作或觉得不必再写作。
某人阅后说可能通不过审读,遂改为如下回答:
(一)未来中国能够无欺瞒地说出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二)能在(一)的中国写作或不再写作。
最后干脆变成了提交的那个更简短、也更潦草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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